石涛《高呼与可图卷》的鉴定
石涛《高呼与可图卷》,纸本,纵40.2厘米,横518厘米,故宫博物院藏。此图将近4米长墨竹一卷,看来作者画毕颇为得意,又于卷前题写了“高呼与可”四个人字,引画竹名家文同以自誉,故名《高呼与可图卷》。《高呼与可图卷》(以下简称为《高图》)多次作为石涛的绘画精品发表于《故宫博物院50年入藏文物精品集》、《四僧绘画——故宫博物院藏文物珍品大系》等书,《荣宝斋》杂志2005年第5期载《“惯写平头树”——石涛山水画辨伪初探》一文,亦将此图列为石涛真迹。据《收藏》2005年第9期载《实事求是是非分明——访著名古书画鉴定家徐邦达先生》一文透露,《高图》是徐老建议故宫购买的,徐老说:“《高呼与可》是石涛作品中既精又少的作品之一,非常难得,属于文物中的一级品。”笔者在仔细鉴析了各书所发表的《高图》之后,却发现《高图》笔墨平常,疑点颇多,是否石涛真迹还存在一些值得商榷的问题。现将关于《高图》的各种疑惑和盘托出,作为一孔之见,向各位识者请教。一、关于《高图》的诸多疑点1、流传无据《高图》自清代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石涛去世至如今,将近三百年间,流传无绪。图上既无一个古人收藏印章,卷后又无一段他人鉴赏题跋,也未见有关书刊著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对于一件名家“高头长卷”巨制,似乎是一种不太正常的现象,鉴识时能够存疑,当是正常的反应。2、形式模拟《高图》前题“高呼与可”四个隶书大字,图后有小楷长文《东坡题文与可谷偃竹记》一段,这个绘画组成形式与故宫所藏石涛传世著名作品《搜尽奇峰打草稿图卷》的绘画形式雷同,《搜尽奇峰打草稿图卷》也是前有大字隶书竖写题字,后有小楷长文一段。所以,《高图》的图画构成形式,难以排除模仿《搜尽奇峰打草稿图卷》之嫌疑,像石涛这样的绘画巨匠,也会重复自己?3、题字拙劣鉴画先看款,《高图》上隶书大字“高呼与可”书写之恶俗自不待人言。图卷中一段行书题字及卷后一片小楷,如与石涛书法真迹相比,书艺也存在较大差距。书艺较差的三体款字本是极有价值的辨识依据,如果引起注意,鉴定结论将会相对准确。4、章法平平《高图》的章法构成分为前后两段,居中的行书题诗(此诗见《大涤子题画诗跋》卷二,原名《墨竹卷》,并无“高呼与可”之名,黄宾虹、邓实编《美术丛书》收录)将墨竹长卷对半隔开,题诗前后各画了三组墨竹。六组墨竹大体以四组“三竖一斜”的竹竿和两组等距交叉的竹枝组成(一横交叉,一竖交叉),并于卷中插入三处新篁。总体构图简单重复且略显杂乱。三处新篁似为补空,但新篁老竹甚少穿插变化。所有墨竹依次排列画出,缺少了石涛画中应有的章法新奇之趣。5、笔墨不称石涛真迹的笔墨以奔放淋漓、自然多变著称。他说:“墨之溅笔心以灵,笔之运墨也以神。”反观《高图》的笔墨则颇多俗笔、弱笔。如画石、画竿、画枝、画叶,不免信笔涂抹,聚墨成形。6、意态偏俗《高图》章法平庸,笔墨板滞,开头四个墨猪似的隶书大字,引出几丛乱草似的竹叶,旁有数竿虚竹,支撑着摇晃的新篁,几块匆忙勾出石头,伸出了七、八根直立的竹竿和两枝交叉倒伏的长竹,上下点染的竹叶,时露败笔。最可笑竹枝的交叉处有一丛硕大的老叶,却长在纤细如草的枝上。后半截的墨竹一叶不如一叶。中间一丛竹子竟由两支左右等距交叉的竹竿加上两边两根直立的竹枝,形成了——个封闭式的长方形框架,框中的竹叶,好似胡乱填塞,成为古今画竹章法中一大“奇观”。石涛论画竹最反对那种程式化的构图,曾说:“近代诸名家以竹称擅者,每一下笔非井字即胡叉,诸病又不必细说也。”(见故宫博物院藏石涛《花卉图册》题字)。按石涛画竹真迹,格调高古,气韵生动,可用“清疏奇逸”四字评之。《高图》则意态偏俗,神韵偏弱,与石涛佳作相去甚远。二、关于《高图》的仿造作者根据笔墨的是否精妙来鉴析《高图》是石涛的一件存疑之作是相对比较容易的,要找出《高图》的真正作者(甚至判断该图的可能作者)则是非常困难的。为此,笔者排查了宋代以来的所能见到的传世墨竹图录资料,试图找出与《高图》的笔墨特征相关的线索。一件与《高图》的用笔习惯有一定关联的墨竹图终于出现了,这就是广东省博物馆收藏的石涛《墨竹图轴》,发表于《中国古代名家作品丛书·石涛》(人民美术出版社2003年出版)等书。这件石涛《墨竹图轴》之所以引入注目,是因为该图的右下角有一条笔直的竹竿,足杆既直且宽,与整体画竹风格很不协调。而且,这条宽竿上写有一大片张大千的题款:“古人云:喜气画兰,怒气画竹,涤有何怒,槎槎木牙木牙如在万马军中矣,甲申七月既望,爰。”这根宽竿为什么画得如此别扭?张大千的题款为什么要写在宽竿上?这些问题很有意思,莫不是张大千为了遮丑?所谓欲盖弥彰,从《墨竹图轴》的画法和气韵来分析,完全有理由怀疑此图可能就是张大千自造自题的石涛伪作。这一条状如界尺的竹竿,与《高图》后半部那个封闭式的长方形竹框中的一条向左倾斜的直竹的上部一节竹杆的画法,如出一辙。这种过于僵直的画竿法,在古今所有的墨竹画法中实不多见,莫不是张大千有意或无意留下的破绽?就是这一根十分刺眼的笔直之竹竿,这种习惯性的用笔特征暗示了《高图》和张大千这位有伪造石涛假画前科的书画疑犯之间的微妙关系。再看张大千于同一年(1944年,干支甲申)所作的另一件《墨竹图轴》,纸本,纵169厘米,横82厘米,四川美术学院藏,发表于《中国近现代名家画集·张大千》一书,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1996年出版,更有助于人们进一步认清真相。这件墨竹图上竹叶画法,与《高图》上的竹叶的画法,也是如出一辙,甚至连个别竹叶上所出现的涨墨都丝毫不差。图中曾指出的纤细如草的枝干,在此图中依稀可见。则《高图》的真正作者,是否就是这位善冒石涛之名制假的张大千先生?不妨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三、关于《高图》的鉴定问题书画鉴定,无疑存在着一个鉴定标准的宽严问题,同一件古书画作品,有人说真,有人看假,本属正常的学术争议。产生不同观点的作品,在一般的情况下均属艺术风格相似和水平中等的东西,既如真,又似假,确实较难把握。况且凡假者必似真,否则难以骗人,故不宜凡相似者即以为真。笔者曾经依据存世古书画的各种实际情况,将鉴定的标准试分为A、B两类四级:A1暂定(真迹),A2似真,B1疑伪,B2赝品(详见2005年5月18日《中国文物报》)。在暂定和赝品之间增设“似真”和“疑伪”两级,以适应极为复杂的鉴定现实,这样,似乎相对客观一些。《高图》的鉴定问题看来比较复杂,徐老不但说此图是石涛真迹,而且定为精品。然而,《高图》中难以解释的疑点不但存在,而且较多。按照四级分类法的定级标准或鉴定常例,将有疑问的《高图》定为石涛的B1级疑伪作品,似不为过。如果忽视前文所说的这些疑点,将《高图》定为非常难得的石涛精品,鉴定的标准是不是放得太宽丁﹖如此,则除了历代蠢人所打造的拙劣展品之外,那些稍与古书画风格类似的仿品,岂不就堂而皇之地混迹于国宝之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