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靠的鉴定依据:笔法
鉴别书画时,我们把它分成主要和次要的几个方面,这就是:一、书画本身;二、作者本人的款题和他人的题跋;三、作者本人的印章和鉴藏者印章;四、所用的纸、绢、绫以及幅面格式、装潢形制等。第一方面是主要的,二至四这三方面则是次要的。对此,鉴定时必须一一分析研究,掌握要领;然后联系起来进行综合研究,末了再下结论。书画本身又包括:(一)书画创作中的基本组织;(二)书法作品中的文字考订;(三)绘画中建筑物和服用品形制的考订。这是最基本的鉴别对象。要鉴别它,除了目鉴以外,有时还需加上文献的考订。书画创作中的基本组织,是鉴别古书画的主要部分,可分三个方面,即1.笔法,2.墨和色,3.结构和剪裁。不理解这三者,是根本无法谈书画的辨真伪和断代明是非的,所以必须把它放在最主要的位置上。
笔法就是有方法、有规律地用笔锋画、顿出来的线和点的具体表现法的简称。每一个人执笔、下笔的方式方法,执笔的高低、竖立、侧斜、悬臂、悬肘、悬腕或手腕着纸,以及下笔时轻、重、缓、急等等,都有着不同的习惯。这些不同的习惯,必然在笔锋着纸时有着不同的表现,显出不同的笔法特点。笔法形式的特点,大致有正中、偏侧、圆转、方折、虚笔、实笔、顺锋、逆锋等。同一类型的笔法形式,不同的人还有各自的具体特色。同一人的作品,从早岁到晚年,又总有些变化,有的人甚至变得比较厉害,但因属于同一人的作品,也总还有一线贯通之处。例如,吴伟早年作品有较为工细的白描人物,大异于晚年的泼墨粗放之作;如果仔细捉摸他早年和晚年不同风格的作品,还能看出他的笔法始终是具有跳跃躁动的形式,即使局部比较工细,也不能完全变成含蓄浑穆。因此,依凭笔法的特点鉴别书画的真伪,是最为可靠的。
笔法对模仿的人来讲,又是最不容易学得像的东西。每个书画家,不管技艺高低,经过几十年的操练而逐步形成凝定的笔法特点,换一个人要在一朝一夕之间就把它完全接受过来变为己有,是不大可能的。除了比较工整刻板的线、点还容易摹得像以外,稍为入纵流露作者个性的笔法,刻意临摹,必然死板;取其大意,又不能和原作相像。同时,作伪者自己的一套笔法上的习惯特点,在临摹中极容易露出本相来。相反的笔法特性——朴拙和精工、滞重和飘逸等等,也不可能出于一人之手。作伪者如果勉强去临摹和自己的习惯笔法相反的书画,失败更是注定了的。所以,笔法对作伪者来讲,是了难突破的一关,不像下面所说的其他方面那么容易作伪。因此我们在鉴别书画时,把笔法放在首要注意的地位。
要鉴别笔法,必须有个“样板”作为依据。每个作者早年、中年、晚年的笔法总有些变化,掌握了某人一生中不同时期的笔法特点,才能认识某人作品的全貌。所以,还要有不同时期的样板。但如果碰到孤本无证,那就难以依凭笔法来鉴别了。因此,笔法鉴别也有一定的限度。不过,古画的时代风格(共性),笔法究竟是在其中起主导作用的。南宋李唐、马远、夏圭等一派作品,笔法大都比较浑穆。明代王谔(当时号称“今之马远”)、吴伟等人虽承龚他们的笔法,但一般多见飞扬尖薄了,因此比较起来,仍然各有各自的时代特征。鉴定笔法,即使断人比较困难(如孤本),断代还是有可能的。当然,如果碰到一幅摹得与原本较像的复制品,仅仅看笔法,还是看不出它究竟是哪一代的作品。不过摹总有摹的破绽,还可以从破绽中去识辨它们的时代差异的。
笔法的特点,同表现笔法的工具——毛笔的制作特点和特性有关。明方以智《通雅》中说道:“笔有柱、有被、有心、有副。”毛笔大约从汉晋以来基本上都是这样制作,现在有考古发现的汉“居延笔”为证。各时代当然还有一些变化,如不同的笔毛——有硬软之分,以及制作方法稍有进展等等。宋叶梦得《避暑录话》中说:“熙宁(宋神宗年号)后始用无心散卓笔,其风一变。”这里说的笔的有心无心,值得加以注意。我们现在看到的晋王昫《伯远帖》,用的是一种吸墨不多转侧不太灵便(折笔处往往提起再下)的劲毫,为后世书法中所没有见守的,是最为特异的了。又陈法极(智永)《三体千文》,顿笔处往往有贼毫直出,也是当时毛笔有特种制法——有心的缘故。唐孙过庭《书谱序》、怀素《苦笋帖》、颜真卿《祭侄文稿》、杜牧书《张好好诗》等,看来大都是使用一种坚硬而吸墨不太多的有心笔。唐代《万岁通天摹王帖》中有些粗肥的字,还现出开叉的笔画,这是因为诸王书原迹也是用硬笔又吸水不多;如果用无心软笔,定然不致如此(其中晋与唐也还有一些不同处)。这显然和宋中叶以来如米芾等人写得丰满、肥润、圆熟的书法所用较软的笔是不大一样的。我们曾辨明清内府旧藏,并曾记载在《庚子销夏记》、《石渠宝笈三编》的晋王羲之《大道帖》,又《石渠宝笈初编》的王献之《中秋帖》等不是晋人之笔,理由之一就是因为此二本的笔画都特别丰润圆熟,笔头含墨很多,所以肥厚处不会开叉,如果用晋代的有心硬笔是写不出来的。这就是利用工具——毛笔的特性作旁证,来解决真伪是非总是的很好的例证。(按:《大道帖》和《中秋帖》,结合其他方面的印证,均是宋代米芾的临写本)
可以这样推断:北宋中期以来,开始出现丰肥圆熟的较软的兼毫(狼、羊合一)或羊毫笔。在米友仁的《潇湘奇观图》卷自题中就说是“羊毫作字”云云,可为旁证。但硬毛的笔(与六朝人习用的也不一样),书法墨迹中则仍然可以较多看到。用极软的纯羊毫作字,大约要到清代乾隆帝、翁方纲、梁同书等人之后,才逐渐形成普遍使用的风气。
工具——毛笔对笔法的影响,拿绘画来讲,清同治、光绪朝以前,画山水大都用鼠须、狼毫等硬笔,只在渲晕时才用软的羊毫。晚清以来,才见到全部用羊毫画的山水,形成一种比较肥软的线条。现在如果见到一幅说是清中期以前的全用羊毫画成的山水画,就很有伪品之可能了。
有些人写字用特种笔,如明陈献章有时用一种茅草做的笔,名叫“茅龙”,写出来的字不会光俊。清代有人用绢卷代笔来写小篆书,取其容易圆、直等等,但这都是不常见的特例。
笔秃了会变硬。新笔锋尖,秃笔锋圆。有人长期喜用新的尖笔,如清恽寿平较早期画山水;也有人长期惯用秃笔的,如明沈周中晚年画山水,我们看习惯了,也就以此为标准。他们偶一变换不同特性的笔,在笔法上就会大起变化,反使我们觉得眼生;如果“刻舟求剑”地琢磨它,往往会产生疑窦,或误真为假。对此,必须随时加以注意。
用好笔和坏笔写字作画,也可以使笔法上出现大不相同的效果。例如,元鲜于枢行楷书《李愿归盘谷序》卷,他在自跋中说,用的笔极不好,因此写得大失水准。我们如果不从用笔方面去考虑,而以他的杰作标准去要求此卷,必然会把它否定掉的。绘画也可以类推。尤其是兰、竹画,必须用好笔才能得心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