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潘家园，也许是北京老外密度最高的地方。

第一次去潘家园是去年的冬天，凌晨4点多起床，跟好友坐第一班地铁。

北京的清晨有种青紫色的静谧，城市的蠢蠢欲动即将爆发。我们穿着大棉袄，立着领子搓着手一头扎进潘家园。还没摸清方向，我就惊愕了——潘家园市场里人来人往，热闹程度远远超乎我的预料。

朋友还举一手电筒，颇为专注地细看本本旧书的出版社、出版日期、印数，我嘲笑他的手电筒多余，他嘿嘿一笑，“这可是专业装备，说明是内行”。

他说潘家园以前叫“鬼市”，是北京著名的早市。寒风中，篆刻的人用僵硬的手在一笔笔刻画着，卖方便面和矿泉水的小贩穿梭来去，大多郊区来的摊主跺着脚站在露天里，表情僵硬。

这次深秋后再来，除了季节不同，其他一切宛如重现。

昔日鬼市没落显贵云集此地

之所以叫“鬼市”，是说潘家园天不亮就开市，光亮微弱、人影晃动、宛若鬼影。卖东西的人来自全国各地，来这里逛的人两眼放光，幻想着慧眼“捡漏”。

“鬼市”最早出现在清朝末民国初，随着国运衰落，很多达官显贵家道中落，一些富家子弟奢侈腐化惯了，便偷拿家中的古玩变卖。毕竟这是件有失身份的事，只好选在凌晨三四点打着灯笼交易。这时脱手的还有一些来历不明的物件，不惜贱价出售。

在经历了几次搬迁后，如今的潘家园占地4.85万平方米，除平常的固定店铺外，逢周六、日的集市才是“捡漏”的最好时机，可这个被冠以“全国最大的古旧物品市场”最具传奇的古玩交易，现在绝大部分是赝品。

潘家园最负盛名的不是那些青砖木窗的固定铺子，而是大铁棚下面的散户和更散的露天经营摊主。据说这里有6000多名经营者，分别来自全国24个省、市、自治区。大多数摊主都能说几句外语，信誓旦旦地跟你保证：“这俩碟子，看好了，清朝的，地底下挖的，绝对天下无双，再没有了！”等你如获至宝地捧回去，下周他连地方都不换，一模一样的碟子又摆出来了。

一夜暴富传奇故事比比皆是

早就声名鹊起的潘家园自然不是浪得虚名。

潘家园的摊主们几乎都能给你讲出几个血脉贲张的故事，这些传奇一定关乎古董、一夜暴富。据说有人花10块钱买来一大捆老信，光是信封就有很高价值；还有人花15块钱买了把所谓的宝剑，结果卖了15万元；300块钱买的碟子，鉴定发现竟然是元代青花，卖到37万元……

某周日清晨，一小贩摆出一部明万历宫抄彩绘本《天元玉历祥异赋》，颇为懂行的大学教授一眼相中，结果小贩毫不犹豫地开价3万元。这个天价教授自然买不起，遂走。旋而见小贩一脸哭丧，书已被偷。半年后教授复至潘家园，在另一不识货小贩处以1000元购得该书。

潘家园里有很多卖古玩起家的资深店主，年轻时根本没想过当富翁，很多都是走街串巷一块布摆摊儿起家的，有一搭无一搭地混口饭吃，结果一不小心就先富了。

一位摊主讲述了他的发家史：当年家在河北，每周五半夜坐火车到北京，在潘家园附近找个地下室，馒头咸菜充个饥。周六、日两天下来，最少也能卖个四五千元。如此积累，最后货越来越多、摊儿越来越大，变成小有名气的古玩大亨。

纵使现在，房车都有、身家数百万的人在潘家园比比皆是，只可惜那种迅速发家的传奇已然难以寻觅，暴富似乎只有买彩票一条路了。

亦真亦假悲欢戏剧日日上演

有“古玩虫”感叹，当年挣钱就跟做梦一样，买家看什么都像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

有一回这位“古玩虫”失手，花10块钱弄了一本旧线装仿清代的《五百罗汉图》，回来仔细一看，每页角上还有阿拉伯数字1、2、3、4。一想既然被骗了，索性有人问就眼睛不眨地报出5000块钱，谁知道还真碰上个假内行，言辞恳切好说歹说地搜遍了身上的4800块钱欢喜地买去。

这些故事的源头往往是卖家，他们中一些特别善于讲故事的人，往往会装做落魄子弟称：家父暴病，卖宝应急。不过现在这类故事已经没人信了，如今的版本是：比如说你看上了一本周作人亲笔签名的藏书，卖主会憨厚地表示：“我也不知道是啥书，反正少了100块钱不卖！”此时买主多半心中窃喜，自以为捡了大漏，为避免打草惊蛇赶紧交钱走人。最后往往发现，签名是假的，也就是一本定价8毛钱的旧书……于是潘家园似乎成了一个既能寻梦又能卖梦的地方。一个对古玩颇有研究的行家告诉记者，现在潘家园假东西卖真钱、真钱买假东西成了一种很有默契的文化现象。

亦真亦假、琢磨不透的故事每日在此上演。说的人眉飞色舞，听的人呆若木鸡，就是这将信将疑、悲欢交错，恰恰成就了潘家园独特的魅力。

今朝闲逛寻宝之心早已淡去

相对于早年古玩的兴盛，如今的潘家园越来越多元化了。卖民族服饰、水晶玉器、旅游纪念品的都来了，他们不但没有削减潘家园的神秘古老，反而增添了新的活力和商机，吸引了一批年轻人。

来这里的新人，目标不是淘什么古董宝贝，无非是寻个有意思的去处，顺便捡些制作精细的工艺品，居家摆放。一个卖玉器的摊主笑着说：“二三十块钱，你想想，能买到什么一级品，不就是图个便宜。”如此率真，生意倒也做得心平气和。

一个开广告公司的朋友有几个大款客户，每次来北京都是摸黑儿早起，积极地去潘家园赶早市，等天一亮，抱着一大堆宝贝欣欣然归来。结果往往看一件，一件是假的。据说买的时候天太黑，所以全军覆没。尽管如此，他们依然乐此不疲，周而复始。

在国际上，北京以长城、三里屯和潘家园而知名。美国前总统克林顿的夫人曾在这里买了一把民国的小锡壶，泰国公主诗琳通、罗马尼亚总理、希腊总理也都先后光顾过此地。据说，韩国首尔古玩街80%的货来自潘家园；日本大阪古玩城的老板每月来潘家园一次，一次就拉走十几车的货。这里应该是老外密度最高的地方，他们极为钟情文革时的“红宝书”、宣传画，以及那些一眼望上去就是玻璃做的玉器和玛瑙，但他们也无非把潘家园当做一个更有中国特色的“王府井”。绿松石、金、玉、珍珠、玛瑙、琥珀、翡翠、水晶、景泰蓝……论斤卖，送人、纪念两相宜。

目前潘家园市场年成交额大概在4亿到6亿元之间，即使一小块露天摊位，一天也要100块钱，光市场管理年收入就1000万元左右。但即使租金日渐看涨，每到收租金的日子，商户们仍特别踊跃，排两个小时队也要把钱交上。

下午4点，阳光还十分明媚，潘家园的商户却匆匆卷起破布报纸，把瓶瓶罐罐小心入箱上锁。灰墙下原本摞在一起的三轮车如今满载货物，迅速消失在北京的车水马龙里。街边的烤红薯散发出缕缕甜香，价格已经从两块钱一斤跌到一块钱一个。满载而归的老外忙着在潘家园造型考究飞檐斗拱的迎门壁前照相留念。

潘家园从拂晓开始的鱼龙混杂、悲欢交错、欲望丛生一时寂寥褪去，青砖围墙重新以它的安详冷漠长长地舒展开来。来源：华夏时报